野山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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概念太阳

Summary:一起产品售后事故。是否在其中见过他,承认的人语焉不详,否认的人讳莫如深。



1.

 

A真的欲哭无泪。

 

尘烟弥漫,球舱的烟雾报警器鬼吼鬼叫,壁顶红灯乱亮一气,配合在A眼前浓烟里无中生有的那个黑影,确实有恐怖片的精髓,吓得他一个激灵。

 

爆炸发生后,A引以为傲的发型成了爆炸卷,浑身吃了十斤灰,像在中央大道的悬空栈桥挂了一天。他呸出一嘴灰。反观之,眼前这位黑影……这位老哥,别人是灰头土脸,在他那突出一个落拓不羁,灰扑扑里清亮亮,一双笑眼黑白分明。人比人有时的确气死人,A看着就是一个:来气!

 

“欺诈啊!”A咳得惊天动地,他购入时听那一大通告示说明,可没听售后说过情爱模拟器这玩意有突然爆炸的风险,以为是上古记载里的三元锂电池吗?

 

“有时候电子就是会突然兴奋起来的嘛,兴奋就容易爆炸。”那男人安抚地拍他的背,心疼地看他剔透的球舱被炸出的窟窿。

 

钱财灰飞也就算了。他都还没试过情爱模拟器。被电器市场推销员安利而购入后,将信将疑的第一天,才刚一启动,机器扭扭捏捏,吞吞吐吐,没等自主调试完毕就冒烟。他的小窝已经遭了烟熏的毒手。然后机器又抽搐着,像患了哪门子病弹射蹦跳,给他轰轰烈烈炸出来这个重量级嘉宾。A捱过了肉痛滴血后,还是好奇占了上风。

 

“我是情爱模拟器的维修人员。”S一本正色,挺直背,羞涩而骄傲地正正帽子,自我介绍。据他说法,他在互联线路中穿梭,检测出异常时,他有也被玩家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拟真情爱过剩,给接驳到破壁机制,再被炸到现实面里来的几率,不过不高。

 

“一般出现的时候,通常会以玩家脑内情爱模拟的真实对象或幻想对象为载体现身,”所以,S转头看了看A,一脸天真无辜,写着‘在我被炸出来前,在你的机器里想象着什么画面?’

 

什么也没有。A默默扭头,看向破洞的窗。

 

窗外白光浮游,在幽黑的夜里无尽粼闪。

 

 

2.

 

“你知道,虽然机器毁损了,但我还是有调取记录信息的权限的。”

 

“不准你看!”A险些弹射出去,随后被安全带捆回椅上。S笑得七扭八歪,飞船也跟着乱飞猛突。

 

A涨红脸。天地良心,他敢对着串联网络起誓,他绝没有想着S做哪档子事。他可都不认识他!他买情爱模拟器,说到底,都不是为了一般用途(?),他有他想知道的东西,只不过是走投无路,才突发奇想求助辅助工具……

 

S笑出眼泪,A意识到他是因为自己夸张的反应笑,而非因为自己沉迷模拟情爱。S长腿一伸,轻轻踢远了驾驶台,让飞船载入自动驾驶,座椅溜着倒退一截。他起身施施然取来两杯咖啡。不得不说,他很懂A的口味。A挑眉暗赞道。

 

S调低椅背躺倒,把腿架在台子上,飞船窗外荧光传流,在有如无数巨型葡萄串的幽光下,他语气带着轻松的玩笑,“It’s ok啦,你不知道我都看过什么呢。”

 

要向中枢申请赔偿A的金额,还得等一段申请反馈时间,A球舱暂时没法住人了,也没别的联系上A的方法。“既然你被迫得跟着去干活的我,那就……”翻箱倒柜,“给你看点工作记录影像吧。”

 

A捧住咖啡,正襟危坐,他以为都是像他刚才遇到的那种核爆的高危场景,然后就被一声尖叫震住——

 

 

 

“对不起!我不是真的故意想要你穿上……的!”那女孩快哭了,但又介于极度兴奋和悲泣之间……这压根是喜极而泣吧?

 

S信手挥挥,头上猫耳,身上短裙丝袜,还有屁股后那根——好吧别管了,瞬间消失,还是衣着齐整。他硬着头皮,顶着屁股后没褪的余感和女孩失望的神情,露出职业微笑。

 

“我是情爱模拟器的线路维修人员。我监测到你的模拟情爱正处于过热的临界,有爆炸的危险。”

 

什么叫专业人员的素养。A叹为观止。

 

“不!我不用维护……你不会是要来调低感受性阈值,还是回收机器吧?!”

 

她误会了,S赶紧解释,在爆炸前他及时衔接上管理系统,已经排除了风险。“你的模拟情爱已经强到可以破壁,让我被炸进现实面,中枢很重视的,不如说,”S工作经验丰富,就此还是有些犯窘,“你可以变相理解成,我是中枢对你这样强烈支持情爱模拟器系统的玩家的……能面对面遇到的……奖,呃,奖励。”逐渐小声。

 

“永、永远吗?”她看上去快晕了。

 

“不不,时间很短啦,人们很难让情爱始终维持在爆炸的峰值。”

 

“唉……因为很累嘛,每天在加工场流水线送完货后,已经累得想瘫痪了。情爱模拟,这种安全区,安全距离,自由添加自己的诠释和想象,只在自己的球舱里发生,不用对任何人负责,这就是我的天堂了嘛。情爱模拟器,中枢最伟大的发明……”

 

“唔……这样你便可以满足了吗?”S像大只而柔软的猫,轻微向前倾身,那含蓄把握住的距离,只让人更想一掌把那弯塌的腰搂过来,“只是享受着模拟情爱刺激神经的体验,却在模拟的那个对象出现的时候,什么都不做……?”

 

女孩感觉自己快质壁分离,浑身分子横冲乱撞,羞耻又兴奋,她快脱水了——

 

“喂,”A投降状战术后仰,“可以了可以了!你都对她干了什么,摄神取念吗?”

 

 

3.

 

S委屈地看他,他明明什么也没干。

 

A不得不承认,虽然S的脸绝不是他的菜,但他的行为多少有些可爱的暴力,在喜欢这张脸的人眼里,喜欢到他能被作为载体接驳到现实的话,这可爱的暴力应该是很可怕的效果吧。

 

“看看下一个?”

 

下一个有点不堪回首。S缩了缩,模样有点可怜,把脸埋在手掌。瞧他内样,A撇撇嘴,自己看播放屏幕——随后被华丽的激情大秀吓得险些开飞船天窗窜逃。

 

啥啥啥,这都是啥,A也捂了眼睛,从指缝里心惊肉跳看屏幕上闪过的五花八门,奇形怪状的棒状物,棍状物,铐状物,链状物,十八般刑具磨刀霍霍向砧板上精光的S去……A要是只猫,现在毛全炸了。

 

在屏幕里外双重精神肉体凌虐一番过后,屏幕里球舱里那个男人终于眯起眼睛,捋了把汗湿的发,有些迟疑地往地上颤抖的S探去……妈呀,这怎么是个活的!男人退避三舍,开始回忆自己怎么在精虫上脑之下找了个遭罪的活人,如果中枢局子要把他关了,他该找谁去保释。

 

还没等他理出一二三,S已经挥挥发颤的手指,把自己摇身清理成干净齐整,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模样(在他连接上管理员权限前的一小点延迟时间里,玩家经常就开始花样百出了,还真是一点都不会浪费使用时间啊)他佯装一本正色,说完了开场白,并表示他已经排除风险,就不打扰玩家私人时间了,奈何这个玩家不像上一个姑娘含蓄,眼里如狼似虎,一把掐住了想跑的S的腰,把乱踢乱蹬的他拖到身下。

 

“如果我能对模拟出的对象释放99%的欲望,我能随便凝视他……才不啊,那只是对现实的人。对模拟对象,我能拆解,虐待,折磨他,只要我开心,我乐意,那我就不必寻求那1%里的真实。但既然现在,真实自己送到面前了(捋了一把S乱动的腰)他是不是有模拟器有所不及的地方,哪怕是加了1%,是不是都有质变?再说了,你是否真的就是真实,真实难道会从一模拟器里炸出来吗?那你被虐待了也能复原吗?既然是从机器中出来的真实,那肯定你也得有这个功能吧?不试试我们怎么知道……”

 

屏幕上又是一大片马赛克呼啸奔腾。

 

A关掉了播放器,抱住脑袋。他想静静。

 

你的工作环境是不是有点不太妙啊,得买份工伤险吧!

 

S说还好还好,在男人失控前,他把模拟器强制休眠,神经网络还连着的男人也一并睡死过去了。“其实好像在梦里他也能玩得很开心。”遂给男人友情备完枕头盖完被子,他就先不叫醒他了。

 

S看A这生无可恋的小样,凑过去安慰,“小事啦,我跑很快的,有时候,他们还没想出拿我怎么办,我就赶紧重连上模拟器,刷刷刷开完活,跑啦,我很专业的。”见A从掌心里满脸通红抬起脸来看自己,S反而迷之开心了起来,转眼把屏幕上自己发生过的这这那那都忘了个七八,专心致志闹A,“这只是录像的一小部分,等等……哈哈哈后面还有更……哈哈哈……”双手起劲地比划,俨然把自己是录像带主角的事忘了精光。

 

“等等!给我看点不太一样的。就没有人对你的出现有异论吗?”

 

4.

 

当然有啦。

 

比如现在的影像就让A有些摸不着头脑。在S从机器里出来,正稍整理衣服和台词,就挨了那个玩家歇斯底里的一顿哭骂。

 

“你变!你给我变!”玩家摔桌。

 

“我变哪去啊??”

 

“变回去!回到过去,回到机器里去!”玩家摁住S的脑袋,强行把一米八一的大个子往机器里塞,S只得撑住机械边缘,吓得双手双脚都爆了青筋。

 

赶在他要去中枢起诉我之前(罪名好像是破坏虚拟对象),我赶紧留了笔精神赔偿金后跑了。上班遇到的人真是各式各样啊……S托腮望着窗外。

 

有的像这类玩家把情爱模拟当成一场游戏,练级升级,一场激活自己体验感官,拓宽掌控地图的游戏,刺激和愉悦都从掌控欲与影响力中来,他们模拟的是自己的情绪递增的反馈机制本身,跟载体对象其实关系不太大。重点是,对象必须得是控制中的,任由挥洒,添抹的。像S这么这么活脱脱地跳到了面前来,还不小心把显示屏成像绊了一脚(S手忙脚乱道歉收拾)岂不是两眼一黑要了老命吗?

 

也有许多假装自己不认识S的(S:我以为你就是 A:你少自恋)一脸平静却躲闪不看他。有直接把他当不可触幻觉的,有歇斯底里拿刀捅他的,说他是“幻觉的杀人凶手”。有装作若无其事寒暄,转头将他毒晕,打晕,捆绑,装袋……有见到他就大叫一声昏死过去,需要他紧急抢救的,这怎么看都惊恐大过于惊喜。也有人概不承认买了机器,也不需要售后回访,认定他是搞行为艺术,客客气气把他推出舱外关门大吉的。

 

大概人们觉得,模拟幻觉之所以美丽,正因为在屏幕和大脑缔造的美好迷雾中,一旦跳到现实来,有些就会承受不了,自卫机制下,人们容易做出更多所想不到的伤害的情节。

 

“这和我想的好像也不太一样,”A抱着膝盖缩在椅上。

 

“确实呢,我也花了不少时间去习惯,”S揉揉A的脑袋,“不过看到他们我都很开心。不论如何,他们都是因为情爱模拟器的发热,我才能见到他们的。”

 

“那,就是说,也有别的类型吗?”

 

 

 

这类故事有些悲伤,这位是对方自行向中枢提交了售后申请邮件,S才拜访的。

 

“我用不了,请你帮忙回收它吧。我没法模拟情爱。家庭,配偶,子女,世俗情爱和我无关,我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。”此人看得出是资深老社畜,浑身散发枯燥,舱壁和他眼睛一道晦暗,散发着永恒镇静的死气。

 

情爱不是真的,痛苦也不是,只是根植在思维中高速流动的幻觉。社畜看向窗外永久泛着荧光的管道。他只是在独身的邻居失踪很多年后帮忙收拾了遗留物,其中就包括这台旧版本情爱模拟器。

 

唔……确实难办。S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。他掏出最新款足不出户旅游仪,回忆激活旋纽,感官起搏器,梦境编织机等中枢新型产品,但社畜始终安静地看着他,一一摇头,怜悯地看着那些机器,不知是对着仪器本身,还是对着金属反光上凹凸起伏的自己。

 

我没有病,也没有短缺,我在对“真实”的追求中迷失,用我的灵魂同魔鬼换取了“真实”。失去了“真实”以外的一切,连模拟和虚假也不配得到了。和我一起坐会吧。虽然你看上去像其他推销员一样,但我能感觉出你有一种平和。我会在邮件回访里说你完成了任务的。

 

我不是为了那个才来的啊。

 

S说完坐下来,和他一道看球舱窗外粼闪的光幕。远处球舱林如雪白萤火,络绎不绝。

 

 

 

“说实话,最后我还是把几台机器都留给他了。不然我感觉什么都没有做,很不好。万一……十几年后哪天他突然想试试了呢?哪怕有万一的可能性,我都会因为没有留下机器而后悔的。”

 

“人家说不定不会待见欸。”

 

“那我可管不着。”S脸上满不在乎,手却气哼哼地抱起胸。这家伙也有办不到和犯难的事。

 

鉴于这些都是S的模拟影像,即使他是诚实的人,也并不能完全还原S各种遭遇过的事情。可以合理怀疑有不少被省略的部分。

 

“正好,我们到啦。我现在要去办的工作,要是好奇,你也来看看吧。”

 

 

5.

 

S带领A走在回旋阶梯上,头顶脚下都是漫长螺旋楼梯,身侧是不见底的环流深渊。

 

久违的雨在银光中浙沥下坠,环绕他们身周,他们如在黑夜里攀着盈白的雨向上走。盈光如脉搏规律淡闪,光幕像巨兽轻眨雪白睫毛,带起似有若无的风。A拢紧了S给自己披上的黑长袍似的雨衣,透明悬空而相互牵系的球舱们,在背景的青蓝幽光下看上去像一串串透明葡萄。他们就在其中一颗的表皮镂成的旋回楼梯上。

 

按S的解释,接下来会发生的,他用话语不能说明白,看屏幕也会一头雾水,还没有仪器能记录下那种画面。所以不如A自己来看吧。A听罢,小心翼翼推开此处舱门。

 

意外地,里面不是一人而是十几人,他们席地而坐,室内灯光昏黄晦暗,有些似上古史书里的“围炉夜话”,或某种宗教仪式,不辨日夜意味。

 

中间是一台情爱模拟器。这间舱内堆满了稀奇古怪的改造器械,成堆的纸稿,布满画面和文字,纸稿连接那台模拟器,持续突突着喷薄,在他们背后围了一圈,正往高处垒,已经抵住舱顶。他们包围着情爱模拟器,并被身边高耸成柱的纸稿堆围,像一座安全的城堡,似乎万一球舱壁破了,也会被纸柱挡住。

 

他们身边也堆满撕毁成团的画纸,无数空的咖啡纸杯。模拟器屏幕上一张张飞掠地呈象,室内有纸质过多而弥漫的霉味。他们不时争吵,谁也不服谁,但仍不放弃言语的争吵,偶有升级成肢体冲突的节奏,但很快又没出现过似的消停。

 

像这样互相接连的感情波流,我已经没法通过情爱模拟器投进现实的渠道去接触。这样的洪流,能量最强,也最危险。S边说,边摘下被淋湿的兜帽。

 

他们被柱子挡住,人们一时没发现他们到来。A惊诧地发现S像变了一个人,他稳而缓,轻而无声,披着斗篷,如乘着黑夜滑入闷热沙漠的甘霖。人们正处于最激烈一次争吵的高峰,却在看到S的瞬间,突然被按了静音键似的停滞,手上的模拟器运作都变迟钝。他们没有反应过来,无人起身。

 

S的长指轻轻抚过他们仰起的额头,像观音滴垂瓶中草,催无形花盛。他手指拂过的脸庞,焦躁怨怒尽褪去,遗留深刻的爱眷,悲戚的感激,五官有些可怜而动人的扭曲,但很快恢复平静,显露出前所未有的,无从回头的神色。

 

他们仍说话,但似乎已不像最初要辨出些新结果,只是在公开发言。他们脸上有不可被动摇的信条,仍在对话,但不再构成交流。他们各说各自的,没人听别人说什么声音,但整体听上去,这团声音此起彼伏的的嗡鸣达到了奇异的和谐。情爱模拟器不再有负荷得随时将爆炸的声音。

 

然而A被狠吓了一跳。他看见以情爱模拟器为核心,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了。旋转,悬浮,不消失。而他们对它熟视无睹。

 

他跟着S走出了房间,看着S手掌里躺着一个小型压缩气体钢瓶似的东西,目瞪口呆:你都干了什么?

 

我从他们连接机器的精神部分溯源,抽取出了他们身上某样东西。他们的机器和球舱便恢复平和了。

 

那个黑洞是什么,应该不是只有我能看到吧?

 

传说记载里,一种叫“独”的能量洞穴……会经由玩家和模拟器连通球舱的网络,彻底激活球舱,也会让球舱处在无法关闭的状态。它是核爆般的能量堆,也吞噬能量,在它的周围,快乐和痛苦等感知,比起情爱模拟器都强化到……不是一个量级。但在外边看上去,它的外表反而是平和光滑的。因为无法消化,无法解决,它只能以玩家和整个球舱的精神能量为食,早已非一个小小的情爱模拟器了。

 

等等,你等等。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。A停下了脚步。你一直在故事里就不像维修人员。更像某种……背后的,呃,类似情爱模拟器依存的情绪流……或者……意志本身?

 

啊,暴露了?我不擅长说谎嘛。

 

你!你到底……

 

你记得,球舱光幕——这个景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?对吧,你看,你也不记得啦,就像它一直从一开始就在。中枢用情爱模拟器等等产品,连接人们的精神网络,运输他们的情绪,能量,用以输送到各处,运作球舱网巨大的体系。一个人,体内被拆分为无尽通路,接连上自己的球舱,球舱群又串联,再通过透明的“葡萄藤枝”,对中枢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养分:热切。一种即使国民沉溺情爱模拟器,甚至是一直不出门也好,也能不断强化能量,稳定输出,供给中枢的模式。

 

我是代言中枢的活着的维修人员,还是中枢的一道电子指令本身——这区别,还重要吗?

 

S笑了笑。你会在意吗?

 

 

6.

 

S声称先去给停在广场悬空坪的飞行器补充能源,让A慢慢走就行。

 

A在广场栏桥旁逗留了片刻,看着飞流的景色,发呆想着一天被S灌注的形形色色。银雨依旧下,冲刷得广场泛银白色的光,他趴在栏杆向前望。

 

他触碰得到S,S揉他的头发。S是那么真实,然而S却不一定真的存在,他很可能只是一个电子呈象——脑中有嗡鸣的空白。对啊,毕竟他自己的确买了情爱模拟器嘛。

 

“嗨!好久不见你。”

 

A闻声抬头,见一女孩趴在上方球舱的阳台,笑眯眯对他挥手,见他望过来,她吐了吐舌头,“你好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。”

 

“我不是,”A笑笑,想着估计因为他披着和S如出一辙的雨衣,身形又像,“你会失望吗?”

 

女孩也笑,“说什么呢,是与不是重要吗?我看见你,就想和你打招呼而已。”

 

A愣了,莫名下意识问她,“你的情爱模拟器需要维修吗?”

 

“那是什么?”女孩发愣,见他也发愣,忍不住笑,“从没听过。回头见呀。”,边匆忙进屋了。屋里传来炉上食物滋滋响声和香气。

 

她压根不认识任何情爱模拟器。

 

但她认识自己,准确来说,她认识S。

 

然而S,是只能依附情爱模拟器的网路生存的……他只是一个附着在模拟器电子管道内的……维修人员……或一个……电子意志……

 

A拔腿就跑。

 

‘我抽取出了他们身上某样东西’。

 

那个骗子——!!!

 

7.

 

A狂奔过霓虹濡湿的漫长栈桥,巨大的悬空平台上有难得从球舱里走出的人们,为银雨兴奋,肢体在闪烁的五彩光宴里,被勾勒出影影绰绰飞旋的边。他们全都有优雅的肢体语言。

 

可A此刻无瑕看邻居们跳舞。他跑得飞快,终于远远看见了S飞船的全貌。不出他所料,S正徐徐打算自个起飞了。他震撼地看着飞船尾部,那个巨大的舱,几乎像是神明的蜜蜂,那熊熊燃烧的尾部,拖着火红的线,将雨夜映得通亮。

 

他的手在护栏上撑出青筋,一撑而起,凶猛跳向悬空的飞船,一脚踹在玻璃窗,一手挂在船身金属上,震得驾驶舱里的S惊如脱兔,飞船失了控制,摇晃着重新坠回坪上,拖烧出一道黑烟。S咳着推开舱门,没两步便被A揪住后衣领。

 

“你!强盗啊!”A大叫。

 

S无语,到底谁更像强盗?

 

他叫嚣:“怎么就强盗啦!证据呢,要讲证据!”

 

飞船抽搐,尾舱嗡嗡震了一通,舱门因失灵轰地打开,他俩看得清清楚楚,S从那些人的球舱里带走的压缩气体钢瓶,都快撑爆了尾舱。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好吧,我解释。”S施施然举手投降,“你也看过了,我那时抽走了由情爱里滋生的会使矛盾激化的东西——连同情爱一起。”

 

A愣了半晌:“你从他们身上抽走了真正的情爱,留下了无法被任何东西模拟替代的情爱空洞??那就是‘独’的黑洞……你……”

 

S攥住了他的手:“我和你,有什么不一样?”

 

S躺在雨夜泛射银光的地面,笑着看他。银雨的泛光在A的安静中变得更缓,更慢,静静回旋在他们身周,他在S近在咫尺的湿润瞳孔里,看见了倒映出的自己,他恍惚是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模样——

 

他在模糊的光雨中,似乎迄今为止才发现,他和S长得……太像了。若不是他分得清神情,他会说,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 

S趁他愣神,一把挣开他拽住他的手,翻上悬空栈桥,向更上方的桥层飞跑。

 

 

A在飞流的光环中急追,S在层叠的错综复杂的交叉桥上跑。在A看来,S像是连接起所有舰桥的一道闪电,他的确是,光桥流动盘旋,悬空的光河如空中翩跹的透明蝠鲼,S甩掉长袍雨衣,飞奔着,修长矫健如豹,A也跑得飞快,且震惊于自己竟没他灵巧,好像他是刚从沉睡中醒来不久,而S是自始而终地灵敏迅捷,像一道他追求已久的,理想中的姿态……

 

在A意识到的瞬间,脚下大地剧烈震动,摇晃不休,他一瞬以为即将天崩地陷,可那巨震竟并不令他感到不安或危害,正相反,他浑身逐渐充盈力量,热切,一种一定要擒到S的热切。A攀住光桥的护栏,长腿一步跨过三四个台阶,像道如影随形的黑影,追在白色的S下方二十米处。他们在剧震与摇晃中一跑一追,奔过球舱凝结成的粼粼点点的光柱,A没有意识到,他和S正如同光影,在幽蓝光帘中,一起不断将一层层的光面和球舱串联。

 

当他气喘吁吁停下时,见一道彩色的光幅,在身侧如云流上,将脚下的光河尽数罩进。他竭力凝神望去——

 

8.

 

S站在楼梯的顶端看他,地势太高了,脚下已是万丈深渊,高楼风和机械运作的熏热吹刮着他们,S的白色外衣在风中如鸟翼大展,他看上去闲适自在,神色轻佻,随时要从楼顶掉下去。A不得不说,他们像,但也不一样,他就不乐意在极点处,饱受高处的寂寞和对掉落的恐惧,就像他更愿意和球舱的每一个邻居开心地享受日常,而不愿见他们被“独”的黑洞侵蚀身心,五感全开,血液倒流,从终日癫狂到失魂落魄徘徊。

 

他对S说:把“独”封闭,把他们单纯的乐趣还回去吧。你要是不愿意再干这行了,再处理那么多人的模拟情爱了,我来干,我已经在看刚才的影像时学会了。

 

为什么?S勾起嘴角。真正的情爱,谁不想要呢。我不像你,对自己都撒谎。我很贪心的。贪心不好吗?说到底——我们有什么不一样?

 

A咬牙。这混蛋根本就是个大盗,只是用中枢维护员的身份遮掩罢了。藏在情爱模拟器背后,专门捕捉真爱与真情的星系强盗。

 

A说:你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把真正的情爱给你?因为你是出现在他们脑中,他们眼前的形象载体,这意味着,只是因为你出现了,但可以不是你。你怎么知道在这个世界之外,有多少载体,多少意志的传递者?只是他们看到了你而已。

 

当然存在其他的载体,我带你看的去过的球舱只是白色,那些不以我为载体的红色黑色、各种各样的球舱,都在这世界中。

 

只是他们看到了我而已——这还不够吗?S轻轻笑了下,有些悲伤地看着A。

 

可你已经得到够多了啊!向中枢不断运输的能量,中枢的最高的认可,人们疯狂的崇拜或是痛苦的真爱,你到底还想要什么?

 

身侧彩光的幕诡谲地闪了一下,是笑着的S给A的答复。

 

那道彩光形成的巨屏太奇异了——A似乎一面透过屏幕,听得屏幕的另一端有喧闹,有霓虹扫荡,一面又觉得屏幕便是他自己。他竭力看去,勉力辨认,似乎屏幕上有光幅组成的跳动、舞动的巨影,他和S的大小,就像巨影身上的针头,像随意一点皮肤的纹褶,就这A也已相信这是屏幕让他们不至于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和巨影的关系,而对他们做的尺寸放大了。

 

他发誓,情爱模拟器、感知仿真机、足不出户旅游仪已经足以让人们大开视野,但他依旧从未如此清晰意识到,他一直是黑暗壳内的居民,他从未见过如此奇诡的屏幕,映着幽邃,可怕而惊人的天外天——如果他知道那屏幕是“眼睛”的话,那份对他来说的震撼和神秘会少一些吗?这闪烁霓彩的泰坦,于屏幕上每一动,大地同频震动,那不是他,也不是S,像从远古记载里走出的神魔。

 

巨幕的粼闪像火焰的边缘缠卷,不,它的确烧了起来。流火从接天连地的巨幕边缘窜烧,光焰像空中爆发的火树银花,呈金线无尽划过天际,向整个世界的雪白球舱坠落——而A已经意识到了S的目的:他要所有球舱,所有球舱中的对象,不管是睡死的,不肯打开门的,不管是沉迷情爱模拟器等代偿精神产品的,甚至是红光黑光各形诸色像来自他界的球舱的意志,都统统醒来,着火——他要放火!

 

人们会被烧死的啊!A一把扑上去搡住S。

 

S扭动挣扎,吼道:你以为真正让这么多球舱,让它们在长年的运作里,让那些流通的情感管道能再次复生的,是什么?只能是真正的情爱。

 

A一把拽住S,把他拽离了巨幕喷溅出的流火。他拖着蛮无所谓的S,拼了命地奔离火海,从燃烧起来泛着银光的漫长楼梯往下跳,坠到下一层的楼层,他双手攥紧栏杆,探身望去,目瞪口呆地看在广场上舞动燃烧而死去的人们——人们化成了鲜红扭动的液态,像极了日冕和鼓动的气泡,从他们扭动湮灭的此刻,鲜艳的人形如被剥光了皮肤般,瞬间从火与鲜红的液流中迸发漫生,上一秒死去的人,下一秒便化成新的从火中重生的人,更汹涌,更猛烈,融入这灾难般的覆盖整个世界的大火中。被灼烧的人化作灰烬,新生的人仍同原来的人长得一模一样,可似乎又不像了。

 

A很年轻,他头一次目睹这个过程,并震慑于这场火是因S而起。

 

令A惊讶的是,他也看见了那些交出了真正的情爱的人们——他们也趴在球舱小阳台的护栏上,带着微笑,看熊熊燃烧的天边。穹隆流火如蛇翻卷奔涌,天空成了巨大喷薄的火山口,金红镶嵌暗红,燃烧不息的金色怒涛。他们在悲伤中溢出一丝被通天彻地的焰景点亮的笑。而广场上跳舞的人们都被卷进了流火里,他们在火里大笑着燃烧,舞动不止,他们是地上移动的流焰,所到之处,皆无一幸免。这是一帮在火里跳舞的疯子。

 

直到A拉着S抢着上了飞船,腾空而起。A默默无语看着满天乱蹦的大火和人们。人们不怕覆灭,只是纵情享受火中跳舞的极乐,直到最后一刻。真是疯了。

 

可他却分明在颤栗。

 

9.

 

快还回去!

 

好嘛!S咬着唇,一脸想哭,把那瓶落在书堆里的密封的真正的情爱,不甘心地交到A虎视眈眈伸出的手掌上。

 

劲好大,我是在跟金毛拽食盆吗?A汗颜。

 

但首先得让这火熄灭,这事才能进行啊。在A不依不饶摁着S一起在飞船上的资料堆里(A:既然你知道怎么放火,那些资料里难道没有一本提到怎么灭火吗)搜找时,S用指尖拎着书翻翻捡捡,漫不经心,甚至捡起一本,翘着腿窝在书架边就津津有味看了起来。被A拍了一把脑袋,才佯装格外积极地开始翻书,演技浮夸得A都无语了。

 

找到了,找到了!S兴奋地指着超大厚本上边密密麻麻的字(之前他逼着自己啃完了)。根据上古记载哈,旧称里球舱叫细胞,红球舱黑球舱那些叫……外来植入潜意识的电子团?都和中枢有融合的美妙化学反应,也有剧烈排异的可能性。所以产生了运输系统,去运作和维护这个巨大的体系,人们接系球舱,球舱群相互串联,通过葡萄藤枝状的透明管道,依靠情爱模拟器、感官起搏器(下略两百页中枢产品列举)制造的情绪流,足够维持机械运作,向着中枢稳定输出供给的一般能耗模式。

 

这个我早知道了!你是在拖延时间吗?

 

噢噢噢(翻页)天火,过去的记录里也被叫血管网络,一旦着火,只有两种方式让它扑灭。

 

是什么。

 

一个,等待它自己灭掉。最久的记录是烧了一年零三个月。

 

另一个。

 

把它切断。S活泼地把手举在胸前,像翻出肚皮的狗子折起前爪,一脸‘别看我,我也不明白啥意思呀’。听说以前的人有专门喝醉了再写书的呢,感觉好厉害耶。

 

……

 

A忍无可忍,薅过那本书,按图索骥翻到倒数一章。

 

他先是如饥似渴,焦急地阅读,随后肩膀缓缓塌下,头低垂得埋进书里,头发遮散了他的神色,手指紧掐得纸页皱起。S像早就料到似的,把头转向飞船的窗舷。

 

你知道这个。A说。

 

你知道这个世界的光流有一日会黯淡,球舱有一日会全部熄灭?

 

不是黯淡,是(S吹了吹手指尖)消失,跟从没出现过一样。哎呀,那本书上流通下来的意志念子是这么预言的。

 

……它会熄灭。会湮灭,这里的一切。这怎么可能?

 

我们这个世界难道不奇怪吗?S双臂抱着后脑勺,躺在书堆里。人们可以随时唱着跳着笑着死去,融化,下一秒便有新的他们出现。既是新的他们,也不再是死去的他们。你能想象这样能一直流动变动,能不断再生的我们,这个庞大的球舱网,有一天会全部消失吗?

 

我……我不敢想象。A轻声说。他年轻的视线迷茫投向窗外焰火与星流。

 

火焰。上面写了。只有彻底的燃烧,会延缓那个未知的预言到来,虽然提到太过彻底的燃烧也有加速消失的可能性,不过燃烧是有效唯一的,阻止真正的消失的方式。我跟你一样不懂,这到底什么意思?

 

你不完全懂……但是还是做了?

 

毕竟,火焰总比这里一直安安静静的,然后安静地消失,要好看嘛。

 

好有道理啊。A陷入沉思。

 

再说了。S站起身来,在极近的地方,盯住A。你敢说,你觉得放火不快乐吗?如果是,我又怎么会应你而出现?

 

A哽住。

 

在启动情爱模拟器的那一瞬间,他脑中便是一场激烈的,优美的,由他而起,而他甘心被吞没的大火……他理想的化身。

 

他缓缓滑倒。那我们该——就这么看着火海?至少我们该把一船的真正的情爱还回去吧!

 

你真笨欸,从你最开始踏上我的船的一刻,系统已经认知你是船上的一分子了,毕竟构成我们的组成密码本来就是一样啊……

 

S笑得前仰后合太猖狂。A忍不住跳脚,作势要捶他。

 

蛮不讲理。A咬牙切齿。你是先当上的中枢机关部门的维修员,先成为中枢神经的意志元指令,还是先当上的星系强盗?还是只是其中的哪一个?

 

你猜呀?火光投在窗上,S眼睛亮亮,兴致勃勃。

 

我才懒得猜。不过……A暗想。不管是三重身份……还是一种,都蛮酷的……A甩掉脑里的想法,把自己扔在副驾座上。

 

他们飞过焰海。下方球舱群到处都是在火里狂欢的人。他想起球舱里有以S为想象载体的白光,也有并非同类,像是他界的折射的诸形诸色。他想起S的故事里,有一些人说不定也是这类“他界折射的概念化身”的其中一部分。

 

他想起那个巨屏上的巨影,倘若那个巨影和他们所身处的球舱宇宙紧密连结,分不清他们寄宿巨影,还是造就巨影。那外面是否有更多的巨影,更多的宇宙?而这些来自外界投射进来的、那些无法掌控的球舱,和分离出它们的真正的宿体间,一定和这个世界有什么看不见的联系,就像那一层一层的光河一样。他向下看去,河面在沸烧,狂舞的白色的火焰……

 

一旦这个世界看见跳舞的火焰的人多了,买情爱模拟器的人也会慢慢变少吧。A有些目眩神迷地看着火。

 

难说,我看只是会出现更多新的代替产品罢了。S打着哈欠。

 

你这么做,到底是想要什么啊。

 

为了快乐。S笑。

 

A向S凑过身去,S停下了言语,安静甚至有些无辜地看他。

 

A说:既然你点的火已经没法熄灭了,那不带我去一处好地方看看吗?

 

 

10.

 

飞船尾翼旋收,降落在一处婆娑的雪白草地。

 

A看着S摇摇晃晃地走出(刚才疲劳驾驶了),瘫倒在这尚且显得僻远的高坡草原上。

 

天幕流火蜷舒缠放,天与地之间是暖烫的海洋,球舱的城市群陷于其中漂浮,夜空铺出光流绵亘成的绸缎。焰火垂溅到他们脚下的末梢神经草地,莹白的火烬如金橙的花,哔啵作响。A踩着如雪如月,闪烁幽盈白光的草壤,在宁静的光畔,走到S身边,共他坐在草地上。

 

你想要快乐。要整个世界一起快乐,这样的梦话……喂,你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。如果有沉迷情爱模拟器的快乐,也有那个上班族大叔自困真实的快乐,还有被你收走了情爱的,与“独”共舞,可却没后悔的人的快乐,还有那么多压根不认识情爱模拟器的人的快乐。当然,更有我们此刻看着的广大球舱组成的大火,大火上的极光,极光外还有无数的球舱,流动演绎,变幻无穷……我们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的快乐是什么?

 

我想,你想说的“快乐”,该是“自由”吧。他轻声道。

 

半天没听得回声。

 

A转过头,见累得要命的S在那凌空的亿万光帘下,松快地入了睡,脸上有孩子的神情。

 

A看他睡着的模样,该是有个好梦。他没忍住笑。

 

 

 

尾声

 

在台上挥洒汗水和笑,体内一阵激动的激涌,牵带他身体。他全情感受那份贯穿灵魂的颤栗,所有细胞都在燃烧的体悟。

 

头顶是朦胧的极黑,有一轮盈月,那是摄影棚顶的探照灯。离它似很远,但只要手高举,伸长,一定够得到。脚下地面如圆形的螺旋,脚尖指向圆心,足离地挺高,但还不够远,不够高,再高也没有丝毫掉下去的恐惧。周身是五彩流动的溶金黑海,是他浸没其中,或是他衍生出了呼啸的黑海,不重要了。

 

重要的是,上述的这处悬空的空廓处——是空白,黑暗,无人的。但他深信不疑,他的手脚,将在不到0.3秒后,轰炸、填满那处理想的空隙,一丝不落。他会在那处极点延展,漫伸,去到另一个境界。

 

这一切,便是在SANTA身体里0.3秒内发生的故事。

 

 


7月的放飞

其实是水仙,S是开端,A是基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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